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豪夫童话 冷酷的心的故事

豪夫童话 冷酷的心的故事 本章共494字, 更新于: 2024-12-16 01:04:46

  到施瓦本旅行的童话人,决不应该忘记到黑森林(forest)去看一看;虽然那儿一望无际的冷酷参天枞树,不是心的故任何地方都看得到的,但是童话去那儿倒不是为了看一看这些树木,而是冷酷为了看一看那儿的居民,他们和周围的心的故居民显而易见不同。他们比普通人矮小,童话肩膀开阔,冷酷四肢粗壮。心的故像是童话每日早晨从枞树林(wood)里涌出的清新空气,使他们从幼年时代起呼吸更自由,冷酷眼睛更明亮,心的故气质更坚强,童话甚至有些粗野,冷酷住在河谷宁静原地区的心的故居民就比不上他们了。他们不仅在举止和身材上,而且在习俗和穿着上,也和森林外的居民完全不同。巴登黑森林的居民穿着最漂亮;男人都蓄着胡子,让胡子自然地长在下巴周围。他们身穿玄色短上衣,带褶边的灯笼裤,白色长筒袜,戴着宽檐尖顶帽,样子有些奇特,但又有些庄严,令人肃然起敬。那儿的人通常从事玻璃生产,也制造钟表,运到各地去卖。

  有一部分同族人住在森林的那一边,从事另外的工作,因此,习俗习惯和玻璃工不同。他们做木材生意,把枞树砍伐后,编成木筏,从纳哥尔德河运到尼卡河,再从尼卡河上流运到莱茵河,顺流而下,一向远远地运到荷兰。沿海的居民都很熟悉黑森林人和他们的长木筏。他们放木筏的时候,停留在沿河的每一个城镇上,自豪地等着买主来买他们的木头和木板;而那些最长最结实的木头,他们却留着高价卖给荷兰佬造船。可以说这些人已习惯了一种粗野的漂泊生活。坐在木筏上顺流而下,是他们最大的乐趣;沿着河岸逆流而上,是他们最大的悲哀。他们的服装也和住在黑森林另一边的玻璃工大不一样。他们身穿玄色麻布短上衣,开阔的胸前吊着一副一手来宽的绿背带,下穿黑皮裤,裤袋里露出一把黄铜尺,像是勋章似的。但是,使他们真正感到骄傲和喜悦的却是他们的靴子,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流行的靴子中,这种靴子恐怕是最长的,因为它可以拉过膝盖两拃长,穿着它,筏子手可以在三尺深的水里走来走去,也不会把腿弄湿。

  不久以前,黑森林的居民还相信森林里有精灵存在,只是在最近他们才破除了这种愚蠢的迷信。但新鲜的是,相传住在黑森林里的精灵,也穿着不同的衣服,以此区别开来。有人信誓旦旦地说,那个小玻璃人,只有三尺半高,他出现时,总是戴着一顶宽檐尖顶帽,身穿短上衣、肥大的灯笼裤和白色长筒袜。而常常出没于森林另一边的荷兰人米歇尔,据说是一个宽肩膀的巨人,身穿筏子手的服装。有些自称见过他的人都一定地说,做他那双靴子要用许多牛皮,他们掏尽所有的钱,恐怕也买不起那么多的小牛(calf)。“那靴子太大了,一个普通身材的人站出来,只露出个头来。”他们这样说,自认为没有夸大其辞。

  据说,已往有个黑森林的青年,曾经和这两个森林中的精灵有过一段奇异的故事,现在我来讲讲这段故事。

  已往,在黑森林里,有一个寡妇,名叫巴巴拉·蒙克太太。她丈夫生前是个烧炭工。丈夫去世后,她逐渐指导她十六岁的儿子也烧起炭来。年轻的彼得·蒙克是个机灵的小伙子,他最初干得很称心,因为他从小在父亲(father)身边,除了烧炭外什么也没见过;整个星期,他天天坐在冒烟的炭窑前,大概到城里去卖炭,浑身弄得又脏又黑;令人见了就憎恶。不过,一个烧炭工是有许多时间来想想自己和别人的,每当彼得·蒙克坐在炭窑前的时候,四周黑沉沉的森林和林中深沉的幽静,总使他心里感到难受,不由得想痛哭一场,而且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向往。他有点悲哀,也有点气恼,但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。之后他发现他痛苦的根源在于他的社会地位。“我只是一个乌黑的寥寂的烧炭工!”他自言自语地说,“过的简直是一种苦难的生活。玻璃工、钟表匠,甚至礼拜天晚上的乐师都比我强,他们多么体面!要是彼得·蒙克洗得干干净净,穿上父亲过节穿的银钮短上衣和崭新的白色长筒袜,出现在别人面前,那么跟在我前面的人一定会猜想:这个矮小的小伙子是谁啊?他一定会称赞我的长袜子和威武的走路姿势。可是,等一会儿他走到我前面,回过头来一瞧,准会惊讶地说:“哦,原来是那个烧炭的彼得·蒙克。”

  森林另一边的筏子手也是他羡慕的对象。每当这些森林巨人到这边来的时候,总是穿着华丽的衣服,上面装饰的银钮子、银扣子和银链子足有五十磅重。他们叉开双腿,神气十足地看人跳舞,用荷兰话骂人,像荷兰的阔佬那样用一肘长的科隆烟袋抽着烟,这时候,他就认为这样的筏子手是幸福者的最完善的个人形象。这些幸福的骄子把手伸进衣袋里,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币来赌博,一掷就是几个银币,一输就是五个银币,一赢又是十个银币,他见了简直要昏已往,他郁闷地悄然回到自己的茅屋里。他曾经在好几个节日的晚上,见过不少这样的“木材大老板”一晚输的钱,比他可怜的父亲蒙克一年挣的钱还要多。特别有三个这样的人,他不知道该羡慕哪一个才好。其中有一个身材肥大,面色发红,在周围地区被认为是最有钱的人,大家叫他胖子埃泽希尔。他把修建用的木材运往阿姆斯特丹,每年两趟,而且很走运,卖的价格总比别人高出许多,所以回家时,别人迫不得已步行,而他却可以体面地坐船返来。第二个是整个森林中长得最高最瘦的人,大家叫他细高个施卢克,彼得羡慕他,主要是因为他的胆量特别大。他敢于顶撞最体面的人,无论酒店里怎样拥挤,他也要占一块足足可以坐下四个大胖子的地方,因为他不是把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,就是把一条长腿跷在凳子上,可是没有人敢反对他,因为他有许多钱。第三个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,他是周围地区最会跳舞的人,因此被称为“舞场之王”。他原先是个穷光蛋,做过木材商的仆人,之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了大财。有人说他在一棵老枞树下找到了满满一罐金子,也有人说他在离宾根城不远的莱茵河中,用筏子手的鱼叉捞上一包金子,那儿原是伟大的尼伯龙根埋藏金银财宝的地方,这包金子就是其中的一包。总而言之,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了大财,像王子一样受到老老少少的尊敬。

  烧炭工彼得·蒙克孤零零地坐在枞树林里的时候,常常想到这三个人。不错,这三个人都有一个很大的瑕玷,那便是他们非常贪婪,对债户和穷人冷酷无情,令人怅恨,因为黑森林的人是心地善良的人。但是,谁都知道事儿往往有两个方面:一方面他们因为贪婪而遭人怅恨,另一方面他们因为有钱而受人推崇,试问谁能像他们那样大量浪费金钱呢?他们的钱像是是从枞树上摇下来似的。

  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”有一日彼得忧心忡忡地对自己说,因为上一天是个节日,大家都上酒店去了。“如果我不能很快地交上好运,那就索性一死了事吧。如果我能像胖子埃泽希尔那样体面富有,大概像细高个施卢克那样有胆量有势力,大概像舞场之王那样有名气,能够赏给乐师大银币而不是小铜钱就好啦!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钱呢?”他把弄钱的种种方式都想过了,但是没有一种能使他写意。最终,他突然之间想到民间的相传:古时候有人靠荷兰人米歇尔和小玻璃人发了财。他父亲在世的时候,常常有些穷人到他家来串门,他们天南地北地谈论有钱人和他们是怎样发财的,在他们的谈话中,那个小玻璃人往往扮演着主要的角色。是的,当他细细回忆的时候,他险些把那首诗都想到来了。原来谁想把小玻璃人召唤出来,谁就得在森林中心长满枞树的小丘上念这首诗。它的开头几句是:

  藏宝人在绿色枞树林里,

  已有了好几百岁的经历,

  凡是你的土地上都有枞树挺立……

  可是他绞尽脑汁,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句子来。他常常想,是不是该问问哪个老人,那句咒语到底该怎样说。然而他怕给人看破他的心事,结果一向没有问。同时他还认为,关于小玻璃人的相传一定流传不广,知道这首诗的人必然不多,因为森林里的有钱人毕竟只有几个,要不然,为什么他父亲和别的穷人不去试试他们的运气呢?最终有一次,他指导他母亲讲起小玻璃人的故事来,可是她讲的都是他早已知道的东西。那咒语,她也只知道头两句。最终她又说,只有在星期天十一点至两点之间出生的人,才会面到小精灵。他正好是星期天正午十二点出生的,如果他知道那咒语,他就完全符合见到小玻璃人的条件了。

  烧炭工彼得·蒙克听了这番话,真是喜出望外,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似的,巴不得马上去试一试。他觉得,他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咒语,再加上他是星期天出生的,这已经足够了,小玻璃人一定会和他相见的。于是,有一日,他卖完了木炭,就不再烧炭窑了;他穿上他父亲的漂亮的短上衣和崭新的白色长简袜,戴上星期天戴的帽子,拿起那根五尺长的乌荆木手杖,向母亲告别说:“我得进城到官府里去一趟,因为不久就要抽签决定谁当兵了。所以我想再提醒地方官一下,你是个寡妇,我是你的独生子。”母亲很赞成他的决定,然而他并没有进城,却向枞树丘走去了。枞树丘位于黑森林的最高处,在那时,周围两小时的路程内还没有一个村庄,连一间茅屋都没有,因为那些迷信的人认为住在那儿不安全。虽然那儿的枞树又矮小又粗壮,但没有人愿意到那一带去砍伐,因为在那儿砍树时,不是斧头从柄上掉下来砍伤了脚,就是树木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倒下,把人压服,压伤,甚至压死。尤其是,长在那儿的树木,纵然是最好的,砍下来也只能当劈柴烧,此外恐怕没有什么用处了,因为木材商从来不肯把枞树丘上的树木编进木筏中,据说只要有一枝一木混进木筏带下水,人和木材都要遭到不幸。因此,枞树丘上的树木长得又矮小又茂密,纵然在明亮的白天,里面也险些像黑夜一般。彼得·蒙克到了那儿,不免心惊胆战起来,因为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,他听不到任何声响,既没有任何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,都没有斧子的伐木声,甚至连鸟儿也像是故意避开了这深沉的“枞树之夜”。

  烧炭的彼得·蒙克这时来到了枞树丘的最高处,站在一棵粗大的枞树前面;如果有一个荷兰造船老板看见这棵大树,当场就会出几百个银币把它买下。彼得心里想道:“那个藏宝人一定住在这里。”于是他脱下礼拜天戴的大帽子,朝着大枞树深深地鞠了一躬,清了清嗓子,用颤抖的声音说:“祝您晚安,玻璃人先生。”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,四周仍像以前一样沉寂。“也许我得念念那首诗。”他一面想,一面喃喃细语地念道:

  藏宝人在绿色枞树林里,

  已有了好几百岁的经历,

  凡是你的土地上都有枞树挺立……

  他正在这样念时,看见大树前面有一个矮小而奇特的人影在向外窥探,不免吃了一惊。他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相传中的那个小玻璃人:他穿着玄色短上衣,白色长筒袜,戴着一顶小帽子,这些都和人们描述的一模一样,甚至相传中的那副苍白、文雅而又聪慧的小脸,他相信也看到了。可是,唉,那个小玻璃人,那么快地出现,又那么快地不见了!“玻璃人先生,”彼得·蒙克迟疑了一会儿,又大声喊道,“请您行行好,别把我当傻瓜了。玻璃人先生,如果您以为我没有看见您,您就完全弄错了,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您在枞树前面向外张望。”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,只是偶尔像是听到树后传来一阵沙哑而轻微的笑声。他因为畏惧,还不敢往前一步,最终他不耐烦了,忘记了畏惧。“等一等,你这个小矮人,”他嚷了起来,“我马上就会抓住你的。”他一个箭步就跳到枞树前面,可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绿色枞树林里的藏宝人,只有一只鲜艳的小松鼠(squirrel)在树枝上蹦跳。

  彼得·蒙克摇了摇头;他看出他念的诗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见效,也许再想出一句押韵的咒语,就能把小玻璃人引出来了。但他翻来覆去地想,怎么也想不出来。那只小松鼠跳到枞树最下面的枝丫上,像是在鼓励他,又像是在耻笑他。它舔舔毛,卷起鲜艳的尾巴,用一双聪慧的眼睛谛视着他。最终,他独自和这小植物呆在一路,险些有些畏惧起来,因为这小松鼠时而像是长着一颗人头,戴着三角尖帽,时而又和普通的松鼠一个样,只是后脚上穿着白色长筒袜和黑鞋子。总之,这是一只有趣的植物,但烧炭的彼得心里很畏惧,因为他觉得事儿有点不对头。

  彼得缓慢地离开了那里,比来时跑得还快。枞树林像是显得越来越黑,树木显得越来越密,他感到心惊胆战,拼命地跑起来,一向跑到听见了远方的狗叫声,随后又看见树林中升起了一缕炊烟,这才慢慢地镇静下来。当他走近那所茅屋,看清屋里的人穿的衣服时,才发现自己在慌镇静张中跑错了方向,他不是朝玻璃匠住的地区跑,相反,却跑到木材商住的地区来了。住在屋里的人,都是些伐木工,有一个老人,另有他当家的儿子和几个成年的孙子。彼得请求借宿一晚,他们殷勤地接待了他,连他的姓名住址也没问,便斟了一些苹果酒给他喝,晚上还请他吃了一只大山鸡,这在黑森林里是上等食物了。

  晚饭后,家中的主妇和她的闺女(daughter)们围坐在一根大火烛的四周,手里拿着卷线杆卷线;男孩子们不时地给火烛添着纯枞树脂。爷爷、客人和主人一边抽烟,一边看着妇女们干活;男孩子们却忙着用木头雕刻匙子和叉子。外面森林里,暴风在咆哮,摇撼着枞树;四处传来一阵阵凶猛的撞击声,听起来像是整棵整棵的树木被刮断,哗啦啦地倒下来一大片。那些大胆的小伙子们想跑进森林里去,亲眼看一看这种动人心魄的壮丽情景,但是老爷爷和颜悦色地阻止了他们。“我现在不让任何人跑出去,”他对他们大声喝道,“我可以向上帝发誓,谁出去了,就永远回不来了,因为荷兰人米歇尔明天晚上正在森林里伐木,编一个新木筏。”

  孙子们呆呆地望着他们的爷爷。以前他们也许听说过荷兰人米歇尔,但现在他们请求爷爷好好地给他们讲一讲关于他的故事。彼得·蒙克虽然在森林的那一边也曾听说过荷兰人米歇尔,但不太清楚,因此他也表示赞许,并向老人打听,米歇尔是谁,住在哪里。“他是这座森林的主人。您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听说过这件事,那就可以断定,您一定是住在森林的那一边,要不然就是长期没有出过门。现在我就给你们讲讲我所知道的和相传中的荷兰人米歇尔的事吧。

  “大约一百年前,世界上无论什么地方的人,都没有黑森林人那样诚实,至少我爷爷是这么说的。现在,自从大量金钱流入乡下以后,黑森林人变得狡诈和堕落了。年轻人在礼拜天跳舞,叫嚷,骂人,简直不像话,以前可不是这种样子,这种坏习尚都要归罪于荷兰人米歇尔,纵然他现在站在窗子外面向屋里张望,我也照样这么说,我一向就是这么说的。在一百多年前,有一个富裕的木材商,手下有许多仆人;他做生意一向做到莱茵河的下流,很得上帝的照顾,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人。一天晚上,有个人来到他家的门口,像这样的人,他还从来没有见过。他穿的衣服和黑森林里的年轻人穿的一样,可是他的个头却比他们高出一头,谁也不会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巨人。他请求木材商给他一份活儿干,木材商见他长得魁梧壮实,能够扛起重重的的东西,便和他讲定了工钱,谈妥了这件事。像米歇尔这样的工人,在木材商的雇工里一个也找不出来。在伐木时,他一个人抵得上三个人,如果木材的一端别人六个人才能拖得动,他一个人就能扛起另一端。他砍了半年树以后,有一日,他走到他主人面前请求说:‘我在这儿砍树的时间已经够长了,我也想看一看我砍下的树木运到哪里去了,您能否让我坐上木筏出去走一趟?’”

  “木材商回答说:‘如果你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的话,我不会阻拦你,米歇尔。当然,伐木是需要像你这样强壮的人,而运木筏却需要本领,不过这一次就让你去吧。’”

  “事儿就这样决定了。他将要乘坐的木筏共有八节,最终几节是用最粗最大的梁木编成的。然而,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,高个子米歇尔又扛来八根又粗又长的梁木放到河里,像这样粗大的梁木还从来没有人见过。他把梁木一根根地扛在肩上,很轻松,就像扛着一根撑木筏的篙子一样,这使大家见了都惊呆了。这些树木他是从哪儿砍来的,直到明天还没有人知道。木材商把这件事看在眼里,心里说不出的高兴,因为他早已算出这些梁木能值多少钱。可是米歇尔说:‘这些树木才适合我坐,那些小木棍我坐上去就走不动了。’主人为了感谢他,送给他一双撑木筏穿的长靴,但他却把靴子扔在一边,拿了另外一双来。这是一双前所未有的大靴子,我爷爷发誓说,这靴子有一百磅重,五尺长。”

  “木筏撑走了。就像以前米歇尔叫伐木工吃惊过一样,现在他使撑筏工也惊异起来。他们原以为这些梁木太大,在河里走起来一定很慢,谁知一进内卡河,木筏竟像箭一样向前飞驰。以前,每到内卡河转弯的地方,撑筏工要费九牛二虎之力,才能使木筏在河心前进,免得它撞到浅滩上;现在,米歇尔每次都跳下水去,拉着木筏,或向左或向右,绕过险滩,顺利地漂了已往。如果河道平直,他就跑到第一节木筏上,叫其他人都放下篙子,他一个人用一根做织布机卷轴的大梁木撑在河底的卵石中,用力一撑,木筏就飞驰向前,两岸的田地、树木和村庄一晃而过。这样,他们只用了以前一半的时间,就到了莱茵河上的科隆,他们运来的木材一贯在这儿销售。可是米歇尔却对大家说:‘我看,你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商人,懂得该怎样赚钱!难道你们以为从黑森林运来的木料,科隆人全都自己需要吗?不,他们用半价从你们手里买下来,然后用高价卖到荷兰去。我们不如把小木料在这儿卖掉,把大木料运到荷兰去;用高于一般价格多卖出来的钱,就是我们自己的外快了。’”

  “企图多端的米歇尔说的这一番话,大家听了都感到写意,因为有些人想到荷兰去玩玩,另一些人是为了多赚几个钱。只有一个人很诚实,他劝大家不要拿主人的木料去冒险,大概瞒着主人私下吞掉多卖的钱。然而大家都不听他的话,都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,但荷兰人米歇尔却挟恨在心。他们乘着木筏,持续沿莱茵河顺流而下;米歇尔撑着木筏,不久就带着他们到了鹿特丹。在那儿,买主出了四倍的高价买下了那些木料,尤其是米歇尔的那几根大木料,买主不惜用重金收购。黑森林人见了那么多钱,高兴得简直要发疯了。米歇尔把钱分成四份,一份留给主人,其余三份分给大家。这些人有了钱,便和一些水手以及其他的地痞流氓在酒店里厮混,狂饮滥赌,大肆浪费。而那个曾经规劝过他们的正直的人,却被米歇尔卖给了一个人贩子,以后再都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。从这时候起,在黑森林的小伙子们的眼中,荷兰就是天堂,荷兰人米歇尔也成为他们的大王。木材商们久久没有看破他们暗中搞的这种买卖,于是,在不知不觉中,金钱、咒骂、恶习、酗酒和赌博从荷兰传到了这儿。

  “据说,荷兰人米歇尔从此就不见了,但是,他并没有死;一百年来,他的幽灵常常出现在森林里。据说他帮过许多人发了财,但都是以他们的可怜的灵魂作为抵押品的,别的我就不愿多说了。但是有一点是可以一定的:他现在就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,在别人不敢砍伐树木的枞树丘上,到处遴选最好的枞树。我父亲曾经亲眼看见他折断一棵四尺多粗的枞树,就像折断一棵芦苇一样。他把这些树木送给那些不务正业并愿跟随他的人。在半夜间,他们把木筏放下水,由米歇尔带领运往荷兰。然而我不是荷兰国王,我要是的话,早就下令用霰弹把他炸得稀烂,因为任何船只,只要用上一根从荷兰人米歇尔手里买来的木料,就一定会沉没,所以人们常常听说许多船只出事。不然的话,一艘漂亮而结实的船,大得像教堂一样,怎么会在水里沉没呢?每当暴风雨之夜,荷兰人米歇尔在黑森林里砍伐一棵枞树,就有一根他以前经手的木料从船上脱落,于是水涌进船中,船和人一路沉没。这就是关于荷兰人米歇尔的相传。的确,黑森林里的一切恶习,都是他带来的。但是,他能使人发财啊!”老人神秘地补上一句,“可我不希罕从他那儿得到什么;无论如何,我也不想步胖子埃泽希尔和细高个施卢克的后尘;据说舞场之王也把灵魂早就卖给了他。”

  在老人讲故事的时候,暴风雨已经暂停了。女孩儿子们怯生生地点起灯来走开了。男人们在炉旁的长凳上放了一个装满树叶的口袋,给彼得·蒙克当枕头,并祝他晚安。

  烧炭工彼得·蒙克从来没有像明天夜间这样做了许多噩梦。一会儿他梦见那个凶狠巨大的荷兰人米歇尔推开窗户,伸进一只特别长的手臂,拎着满满一口袋金币,不断地摇晃着,收回悦耳的丁丁当当的声音;一会儿他又梦见那个矮小粗暴的玻璃人儿,骑着一个绿色的大瓶子,在房间里跑来跑去。他像是又听见在枞树丘上听到过的沙哑的笑声;接着在他左耳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叽咕:

  荷兰有金子,

  只要你想要,花点工资,

  要多少有的是,

  金子,金子。

  接着他右耳里又响起一支曲子,那是把绿色枞树林里的藏宝人召唤出来的歌,一丝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:“烧炭的彼得好笨呀,彼得·蒙克好笨呀,你难道连‘挺立’的韵也押不出来吗?亏你依然星期天十二点钟生的呢。押韵吧,笨彼得,押韵吧!”

  他叹了一口气,在梦中呻吟起来,他费竭力气想找出下一句的韵来,可是,因为他平生从来没有学过押韵,所以在梦中的努力也是白费。当晨曦初露时,他醒了过来,但夜间的梦境还新鲜地留在他的脑中。他交织着双臂,坐在桌子前面,追念着依旧在耳中回荡的梦语。“押韵吧,好笨的烧炭工彼得·蒙克,押韵吧!”他一面自言自语地说,一面用手指敲敲前额。可是他绞尽脑汁,依然什么韵也想不出来。他呆呆地坐在那儿,悲哀地凝视着前方,拼命地想着和“挺立”押韵的词,就在这时,有三个年轻人经过门口,走向森林。其中一个一边走,一边唱道:

  我在峰顶挺立,

  朝着山谷凝视,

  曾在那儿见你,

  才子最终一次。

  这歌声像闪电一样穿过彼得的耳朵,他赶忙跳起身,冲出了屋子,因为他觉得还没有听清楚。他追上那三个年轻人,鲁莽地抓住那个唱歌人的胳膊,喊道:“停一下,朋友,刚才您是怎样押‘挺立’这个韵的?帮帮忙,请通知我您唱的歌词。”

  “这关你什么事,小伙子?”黑森林的年轻人回答说,“我高兴唱什么就唱什么,快放开我的胳膊,不然的话——”

  “不,你得通知我你唱的歌词!”彼得险些发疯似的叫道,并把他抓得更紧了。另外两个年轻人看见这种状况,便不再犹豫,挥起铁拳,朝可怜的彼得痛打起来,打得他痛得受不了,只好放开第三个年轻人的衣服,疲惫地跪倒在地上。“现在你总算尝到滋味了,”他们笑着说,“你记取,傻小子,千万别在大路上袭击像我们这样的人。”

  “啊,我一定会好好记取!”烧炭的彼得喘息着说,“不过,我既然挨了一顿拳头,依然请你们行行好,把那个人唱的歌词清清楚楚地通知我吧。”

  他们又大笑起来,嘲弄了他一顿;不过,那个唱歌的人依然把歌词念给他听了,然后三个人边笑边唱地走了。

  “哦,原来是‘见你’,”挨打的可怜人彼得一边说,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来。“用‘见你’和‘挺立’押韵。现在,小玻璃人,让我们再谈谈吧。”他走回小屋,拿起他的帽子和长手杖,告别了这家人,返身朝枞树丘走去。他一边慢慢地走着,一边默默地想着,因为他必须想出最终一句诗来。当他走进枞树丘的地盘时,枞树越发矮小茂密,最终他竟想到了一句诗,高兴得不禁跳了起来。就在这时,有个穿着筏子手服装的巨人,手里拿着一根像桅杆那么长的篙子,从枞树前面走了出来。彼得·蒙克看见他慢慢朝自己走来时,吓得双腿发软,险些瘫倒在地,因为他想到,这个巨人一定是荷兰人米歇尔,除了他不会是别人。这个可怕的人,一声不吭,彼得心里着实畏惧,只是偶尔偷偷地瞥他一眼。他比彼得见过的最高的人还要高出一头,他的面孔虽然已不年轻,但还不算老,只是布满了皱纹。他穿着一件麻布短上衣,一双大靴子套在皮裤上面,这些彼得从相传中早已听说过了。

  “彼得·蒙克,你在枞树丘上干什么?”这个森林之王终于用深沉而凶狠的声音问道。

  “早安,老乡。”彼得回答说。他本想装出镇静的样子,但依然禁不住瑟瑟颤抖起来。“我想穿过枞树丘回家去。”

  “彼得·蒙克,”森林之王说,同时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扫了他一眼,“你回家的路不经过这座林子。”

  “嗯,是不经过这儿,”彼得说,“可是明天天气暖和,我想,走这儿一定会凉快些。”

  “不许撒谎,烧炭的彼得!”荷兰人米歇尔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,“不然我就一篙子把你打倒在地。难道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向那个小玻璃人祈祷吗?”他又口气温顺地说起来。“去吧,去吧,这完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,幸好你并不知道那咒语;那个矮家伙是个小气鬼,他给人的钱不会多,谁从他那儿收下了钱,谁就一辈子不会快乐。——彼得,你简直是个可怜的傻瓜,我真为你感到惆怅。一个活泼漂亮的小伙子,在世上本可以干番事业的,却命该去烧炭!人家能挥金如土,你却连一文钱也不敢花,这种生活真是可怜。”

  “是啊,你说得很对;这种生活真是可怜。”

  “唔,不要紧,”可怕的米歇尔持续说下去,“我曾经帮助过许多人渡过难关,你并不是第一个。说吧,第一次你到底需要几百个银币?”

  他说这话时,抖动着他那巨大的钱袋,里面的钱币丁当作响,就像昨夜梦境中一般。彼得听了这些话,他的心不安而痛苦地跳个不停,身上一阵冷,一阵热。他觉得荷兰人米歇尔不像是出于恻隐才送钱给他的,而像是另有企图的。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他想到昨晚那个老人所讲的关于财主们的话来,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,不禁大声说道:“多谢了,先生!但我不想和您打交道,您的大名我早已听说了。”说完,他就拼命跑起来。但是这个森林之王迈着大步追了上来,用沉闷的声音喃喃细语地威胁他说:“你会懊悔的,彼得,你还会来这儿找我的;从你的脸色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,从你的眼光中也可以看出来,你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。——你不要跑得那么快,再听我说一句合情公道的话吧,前面已到了我的边界了。”彼得听到了这话,又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沟,为了赶快逃离这条边界,他跑得更快了。于是米歇尔迫不得已放慢步伐追赶他,嘴里在骂骂咧咧,说着威吓他的话。这个年轻人绝望地跳过沟去,因为他看见那个森林的精灵已举起篙子朝他打来。幸好他已跳到沟的那一边,篙子在空中像是打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,碰得粉碎,一块长碎片落入彼得的身边。

  他扬扬得意地捡起这块碎片,打算把它朝粗野的荷兰人米歇尔掷去。可是,一瞬间,他感到木片在他手上运动起来,定睛一看,他吓了一大跳,原来手里拿着的是一条大蛇(snake),它吐出流涎的舌头,张开闪光的眼睛,竖起了身子。他赶忙放开手,但是那蛇已紧紧地缠在他的胳膊上,扭动着头,逐步挨近他的脸。就在这时,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只大山鸡从空中嗖的一声飞下来,用嘴咬住蛇头,带着它腾空飞去。荷兰人米歇尔在沟那边看到蛇被一只更厉害的大山鸡叼走时,气得大吼起来。

  彼得精疲力竭地持续赶路,浑身瑟瑟颤抖。路面变得又险又陡,四周更加萧疏,不久他来到了那棵巨大的枞树前面。他像昨天那样,向看不见的小玻璃人儿鞠了一躬,然后开口念道:

  藏宝人在绿色枞树林里,

  已有了好几百岁的经历,

  凡是你的土地上都有枞树挺立,

  只有礼拜天生的孩子才能见你。

  一丝柔和、纤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:“虽然你还没有完全说对,但因为你是烧炭的彼得,就算通过了吧。”他惊异地向四周一看,看到在一棵鲜艳的枞树下坐着一个小老头儿,身穿玄色短上衣,白色长筒袜,头戴一顶大帽子。他有一张粗暴可亲的小面孔,髯毛细得像蛛丝。他用一个蓝玻璃制的烟斗抽着烟,真是少见。当彼得走近他时,更加感到惊异,他看到小老头儿的衣服、鞋子和帽子都是用彩色玻璃制成的,不过玻璃是软的,犹如还在热的时候一般,因为它伴伴随着小老头儿的每个举措而自如地变形,就像一块布料一样。

  “你刚才碰到荷兰人米歇尔那个粗野的家伙了吧?”小老头儿说道,每说一个字,就奇异地咳一声。“他本想着着实实地吓你一下,但他那根魔篙被我夺走了,他再也拿不到了。”

  “是的,藏宝人先生。”彼得回答说,深深地鞠了一个躬。“刚才我真吓得要命。那么您就是咬死大蛇的山鸡先生了,我真心地感谢您。不过,我到这儿来找您,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。我简直倒霉透了,很不如意。一个烧炭工是没有什么奔头的。我还年轻,因此我想,也许总有一日我会时来运转的;我常常看到别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发迹了,譬如埃泽希尔和舞场之王吧,他们的钱多得像稻草一样。”

  “彼得,”小老头儿非常严厉地说,同时从烟斗里吸了一口烟喷得老远。“彼得,不要和我提这些人。如果他们表面上像是很走运,过了一两年反而更加不幸的话,那么他们能有什么收获呢?你不要看不起你的手艺,你的爸爸和祖父都是正直的人,也是干的这一行,彼得·蒙克!我希望你来找我不是因为偷懒的缘故。”

  彼得见小老头这么严厉,又惊又愧,脸唰的一下红了。“不是的,”他说,“枞树林里的藏宝人先生,偷懒,我知道得很清楚,偷懒是万恶之首。但如果我想变换一下职业,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,你总不能怪我吧。一个烧炭工在世界上地位卑贱,玻璃匠、筏子手、钟表匠以及其他各行各业的人,都比他受人尊敬。”

  “骄傲是失败之母。”枞树林里的小主人说,语气比刚才温顺了一些。“你们人类,简直是新鲜的生物!很少有人对他的出生和职业完全满足。我可以打赌,如果你是一个玻璃匠,一定想当一个木材商;如果你是一个木材商,一定又会羡慕林务官的职位和地方官的住宅吧?好吧,这些我们暂且不谈了。如果你能保证好好工作,那么我愿意帮助你改善境况,彼得。凡是礼拜天正午出生的孩子,只要他知道怎样找到我,我总要答应他的三个愿望;前两个你可以自由提,我都满足,第三个如果太谬妄,我可以拒绝。现在你有什么愿望就说吧,不过——彼得,你的要求要合情公道,有意义。”

  “啊呀!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小玻璃人,难怪人们称您藏宝人,原来您那儿有大量的至宝啊。好吧,如果我可以随心所欲提要求的话,那么我的第一个愿望是,比舞场之王还要会跳舞,每次进入酒店时,口袋里的钱永远像胖子埃泽希尔的一样多。”

  “你这傻瓜!”小老头生气地说,“希望会跳舞,有钱赌博,这种愿望多么卑鄙!你竟想这样毁了自己的幸福,愚蠢的彼得,你不觉得羞耻吗?纵然你会跳舞,这对你和你可怜的母亲有什么利益呢?你希望有钱,只是为了花在酒店里,就像无聊的舞场之王那样,那么你的钱对你又有什么用处呢?这样,你整个星期依然一无所有,像以前一样穷困潦倒。你另有一个愿望可以任意提出来,但要用心想一想,要提得合情公道!”

  彼得搔了搔耳后,迟疑了一会儿,然后说道:“呶,现在我要一所在整个黑森林地区最富丽堂皇的玻璃工厂,以及开厂所需要的一切设备和资金。”

  “别的不要什么了吗?”小老头神色忧虑地问道,“彼得,别的不要什么了吗?”

  “唔,您还可以给我一匹马和一辆车。”

  “唉,烧炭的彼得·蒙克,你真糊涂!”小老头叫道,气恼地把他的玻璃烟斗扔向一棵粗大的枞树,烟斗被摔得粉碎。“马儿?车子?不,应该要理智,我通知你吧,应该要理智。你应该要的是一个健全人的理智和见地,而不是马儿和车子。嗯,现在你也用不着那么懊悔,我们以后会看到,纵然如此,对于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害处,因为第二个愿望总的来说还不算谬妄。一所好的玻璃厂既能养活工人,也能养活厂主,可惜的是你没有要理智和见地,要是有了理智和见地,马儿和车子自然会来的。”

  “可是,藏宝人先生,”彼得回答说,“我不是还可以提一个愿望吗?如果照您的看法,理智对于我是那么主要,那我就要理智吧。”

  “先别提什么要求了;将来你还会碰到许多困难的,到那时候,如果你另有一个愿望可以随意提出来,你会感到高兴的。现在你回家去吧。这儿是,”矮小的枞树精灵一边说,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钱包,“这儿是两千金币,够你用了,不许再到这儿来找我要钱,再来的话,我一定把你吊在一棵最高的枞树上;自从我住在枞树林里以来,我就是这样干的。三天以前,年老的温克弗里茨去世了,在杂木林里留下一座大玻璃厂。明天一清早你上那儿去,出一笔符合的价格把工厂买下来。你要好自为之,勤奋工作,我会不时去看你,帮你出念头,因为你没有要过理智。不过,我要忠实地通知你,你的第一个愿望很糟糕;你要当心,别上酒店里去厮混,彼得!在那儿从来没有人得到过任何利益。”小老头一边说,一边拿出一个新的、非常漂亮的乳白色玻璃烟斗,装上几颗干枞子,叼在没牙的小嘴里。接着又取出一面火镜,走到阳光里,扑灭了烟斗。他干完这些事以后,便亲切地向彼得伸出手来,和他握别,还叮嘱他路上要小心,而且抽起烟来,越抽越快,越吐越快,最终在一阵烟云里消逝了,这烟云有一股真正的荷兰烟草味,慢慢地萦绕在枞树的枝梢上。

  彼得回到了家里,发现母亲正在为他担忧,因为这个善良的女人以为她的儿子已经被征兵入伍了。然而他倒很开心,兴高采烈地通知母亲,他在森林里碰到了一位挚友,这位朋友向他资助了一大笔钱,这下他可以改行了,不用再烧炭了。他的母亲虽然三十年来一向住在烧炭工的茅屋里,看惯了烧炭工们被烟熏黑的面孔,正如一个磨坊女主人看惯了她丈夫沾满了面粉的大白脸一样,但她一听到彼得通知她自己平步青云时,马上感到很虚荣,看不起她已往的社会地位了,她说:“是呀,作为一个玻璃工厂主的母亲,我就和格蕾特、贝蒂这些邻居不一样了。将来我在教堂里就要坐在前排,和上等人坐在一路了。”

  不久,她的儿子就把玻璃厂从承当人的手里买了过来。他把原有的工人都留了下来,叫他们日夜赶工制造玻璃。起初他对这种手艺很感兴趣,常常慢悠悠地走进工厂,踱着方步,双手插在口袋里,走来走去,东瞧瞧,西望望,说东道西,惹得工人们不时地哄堂大笑。他最感兴趣的是看工人们吹玻璃,自己也常常亲口吹,用还没有发硬的玻璃吹出各种新鲜的形状。可是没多久,他就对这活儿感到厌烦了。起初,他每日来厂里一个小时,之后两天来一次,最终每星期只来一次,他的工人们也就为所欲为起来。这所有都是因为他到酒店里厮混引起的。他从枞树丘返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,就上酒店里去了,舞场里已经有人在跳舞,那当然是舞场之王;而胖子埃泽希尔也早就到了,正坐在一把大酒壶前面,掷着骰子赌银元。彼得赶忙把手伸进衣袋里,看一看小玻璃人是不是答应了他的要求。哎呀,满口袋尽是金币和银币。他的两条腿也马上发痒,抽搐起来,像是要跳舞一般。在第一场舞跳完后,他带着舞伴走到最前面,站在舞场之王的旁边。如果舞场之王跳三尺高,彼得便跳四尺高;如果舞场之王跳了奇妙的舞步,彼得便交织双腿旋转起来,每一个看跳舞的人都兴奋异常,惊讶不已。当舞场里的人听说彼得买了一家玻璃厂,并看到他每次从乐师面前跳过都扔给他们一枚银币时,更是说不出的惊讶。一些人认为他在森林里找到了金银财宝,另一些人认为他得到了一笔遗产。总之,现在所有的人都尊敬他,认为他是一个成功的人,原因就在于他有钱。就在当天晚上,他输了二十个金币,但衣袋里依然丁当作响,和装着一百个钱币时没有两样。

  彼得看到大家那么尊敬他,高兴得不知所以,骄傲得不可一世。他大把地抛掷着金钱,把钱慷慨地赏给穷人,因为他记得已往穷困是怎样折磨自己的。在这位新舞蹈家高超的舞技面前,舞场之王相形见绌,彼得现在得到了“舞皇”的称号。星期天那些豪赌的人也不敢像他那样一掷千金,当然他们也赌不了那么多钱。可是他输得越多,赢得也越多;一切正像他以前向小玻璃人要求过的那样实现了。他曾希望口袋里永远有胖子埃泽希尔那么多的钱,现在他的钱恰好总是输给埃泽希尔。如果他一会儿输了二三十个金币,胖子刚把钱收起来,这些钱马上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。他就这样一天天放纵自己,最终比黑森林里最坏的家伙还要贪杯好赌。人们往往叫他赌徒彼得,难得叫他舞皇了,因为他险些每日都会在赌。同时,他的玻璃厂也一天天衰败下去,原因就在于彼得缺乏理智。他叫工人能制造多少玻璃,就制造多少玻璃,但是他在买下玻璃厂时却没有买下销售的诀窍,不知道把大量的玻璃往哪儿去推销,最终没法处理,只好以半价卖给流动小贩,以便支付工人的工资。

  一天夜晚,他又一次从酒店出来走回家去。虽然他为了使自己快乐喝了许多酒,但他依然很郁闷,惊恐地想到自己的产业即将败光了。蓦然他瞥见有个人在他身边走着,他转头一看,哎呀,原来是小玻璃人。他不禁怒火中烧,蛮横地硬说是这个矮小人害得他好苦。“现在我要车要马有什么用?”他嚷道,“玻璃厂和这些玻璃对我又有什么用?当我依然一个可怜的烧炭工时,过得倒很快活,什么忧虑都没有。可是现在呢?为了我的债务,不知道什么时候地方官会找上门来,评估和拍卖我的产业!”

  “是吗?”小玻璃人问道,“是吗?这么说,你倒了霉,倒要我负责吗?难道这就是我做了好事应得的报答吗?谁叫你事先提出那么愚蠢的愿望的?你连把玻璃往哪儿销都不知道,还想当玻璃商?我不是对你说,你要用心考虑再提出要求吗?彼得,你缺乏的是理智,是聪明啊!”

  “什么理智和聪明!”他嚷道,“我和任何人比都不笨,这点我马上就叫你晓畅,小玻璃人儿。”说着,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小玻璃人的衣领。“绿色枞树林里的藏宝人,这下我可把你抓住了吧?现在我要提出第三个愿望,你得马上答应。我在这里马上就要二十万银币,一幢房子,另有——哎呀!”他叫了起来,使劲地甩着手,因为森林里的小矮人已经变成为一块烧红的玻璃,像烈焰那样烫手,而小玻璃人却连影子也不见了。

  有好几天的景色,他那烫伤的手使他想到自己的忘恩负义和愚蠢。可是几天后他就昧了良心,说道:“纵然他们把我的玻璃厂和所有东西都卖光了,我也不在乎,只要胖子埃泽希尔还在,只要他星期天有钱,我就不会没有钱。”

  是啊,彼得!可是,如果连胖子都没有钱了呢?有一日这事果然发生了,真是一个奇妙的警告。在一个星期天,彼得坐车来到酒店门口,店里的客人从窗内伸出头来,一个说:“赌徒彼得来了。”另一个说:“是呀,是那个舞皇,有钱的玻璃厂老板。”第三个摇摇头说:“说他有钱,当然可以,但是人们也纷纷议论,说他负了债呢。城里有个人说,地方官不久要扣押他的资产了。”这时,有钱的彼得自豪而庄重地向站在窗口的客人打着招呼,跳下车来,大声说:“太阳酒店的老板,晚上好,胖子埃泽希尔已经来了吗?”一个沉闷的声音喊道:“出去吧,彼得!你的位子早已给你留好啦,我们早已到了,正在玩牌呢。”于是彼得·蒙克走进酒店,同时伸手往口袋里一摸,马上知道埃泽希尔身上带了不少钱,因为他自己口袋里已经装满了钱。

  他走到桌子前面,和另一些赌客坐在一路赌了起来,他赢了又输,输了又赢,就这样一向赌到大晚,一些正经的赌客回家去了,他们点起灯来持续赌。之后有两个赌客说:“现在已经玩够了,我们得回家看妻子孩子去了。”但赌徒彼得却要胖子埃泽希尔留下来。胖子本来也不想再待下去,但最终他叫道:“好吧,我先数数钱,然后我们掷骰子,每次赌五个银币,因为再少的话不像样,那就成为小孩子闹着玩了。”他掏出钱袋,数起钱来,一共一百个银币,现在赌徒彼得也就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了,用不着再数。起初胖子虽然赢了钱,但之后却一次又一次地输了,他老羞成怒地骂起来。如果他掷了一个暴子,赌客彼得马上也掷出一个暴子,而且总比他高出两点。最终他把仅剩的五个银币押在桌子上,叫着说:“再来一次,如果这次我输了,那我还要赌下去,你把你赢的钱借些给我,彼得,一个铁汉是肯帮助别人的。”

  “你要借多少都随你,就是借一百个银币也行。”舞皇说,他赢了这么多钱非常得意。这时,胖子摇了摇骰子,掷了十五点。“暴子!”他大声叫着说,“现在让我们看一看谁赢吧!”可是,彼得掷了十八点。这时在他背后一个沙哑的熟悉的声音说道:“好啦,这是最终一次了。”

  他转头一看,站在他背后的是矮小的荷兰人米歇尔。他吓了一大跳,拿到手里的钱都掉了下来。可是胖子埃泽希尔却没有看见这个森林巨人,他只是要求赌客彼得借给他十个银币,持续赌下去。彼得昏昏沉沉地把手伸进衣袋里,可是里面一文钱都没有。他又把手伸进另一个衣袋里去找,都没有找到一文钱。他把衣袋翻过来,依然没有掉下一个子儿。这时,他才想到自己的第一个愿望来:口袋里的钱永远像胖子埃泽希尔的一样多。完了,一切都像烟似地消逝了。

  酒店老板和埃泽希尔惊讶地看着他,他还在一个劲儿地找钱,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。他们都不相信他一个子儿都没有了,最终竟亲自动手搜他的口袋。找了一阵后,他们发动火来,一口咬定说赌客彼得是个卑鄙的魔法师,他把赢的钱和自己的赌本都用魔法送回家了。彼得拼命为自己辩解,然而客观状况却对他不利。埃泽希尔说,他要把这件可怕的事通知黑森林的每一个人;酒店老板发誓说,他明天一早就进城去,控告彼得·蒙克是个魔法师,还说要亲眼看着彼得被活活烧死。接着,他们怒气冲冲地朝彼得扑去,剥下他的紧身短上衣,把他抛到门外去了。

  彼得伤心地溜回家去。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,但他仍然看出身边有一条黑影跟着他走来。最终这黑影说话了:“你完了,彼得·蒙克,你的荣华富贵都完了,我本来可以把这所有通知你的,可你那时不肯听我的话,反而跑去找那个愚蠢的小玻璃人儿。现在你晓畅了吧,一个人要是把我的忠言当耳边风,会得到什么结果。不过,你还可以到我这儿来试一试,我一贯是同情你的命运的。凡是投靠我的人,还没有一个懊悔过。如果你不畏惧走这条路,那我明天一整天在枞树丘上等你。你要找我谈谈,只要叫我一声就可以了。”彼得晓畅是谁在和他说话,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,一句话也不敢回答,赶忙向家里奔去。

 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,门口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,讲故事的人讲到这儿只好停住了。他们听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,有几个人叫着要灯,院门被敲得嘭嘭响,几只狗汪汪地吠叫。车夫和工匠等人住的房间朝着大街,这四个人霍地跳起来,朝那儿奔去,想看一看门口发生了什么事。在灯光的映照下,他们能够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大马车,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把两个披着面纱的女子扶下车,一个穿号衣的车夫正在卸马具,一个仆人在解捆箱子的绳扣。“但愿上帝保佑她们,”车夫叹了口气说,“如果她们能平平安安地离开客店,我也不用再为我的小车担忧了。”

  “别做声,”大学生静静地说,“我猜想,那些人伏击的对象原来不是我们,而是这位夫人。也许他们在下面早已听到了她旅行的新闻。要是能给她收回警报就好啦!哦,有办法了!整个客店里除了我隔壁的一间,没有一个像样的房间可以给两位女士住。她们一定会被领到那儿去。你们安静地待在这个房间里,我去想办法通知她的仆人。”

  年轻的大学生静静地溜进自己的房间,把蜡烛吹灭,只让灯亮着,这灯是老板娘给他的。然后他躲在门边倾听。

  不一会儿,老板娘带了两位女士上楼来了,她一边说着亲切而温柔的话,一边领她们走进隔壁的房间。她劝她们早点歇息,因为她们旅途上一定很累了,然后她下楼去了。不久,大学生听到一阵重重的的脚步声,一个男人走上楼来。他小心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,原来是那个大个子男人,是他把两位女士从马车上扶下来的。他穿着一件猎装,身边挂着一把猎刀,看样子一定是旅途上管马的师傅,大概是两个外地女人的随从。当大学生看到上楼来的就他一个人时,便马上把门打开,向他招手,叫他出去。那人惊奇地走到门边,还没有来得及问对方叫他干吗,大学生便静静地对他说:“先生!你们今晚住的是一家强盗客店。”

  那人大吃一惊。大学生把他拉进门内,对他说,这个客店看上去很不可靠。

  猎人(knife)听了,心里很担忧。他对大学生说,这两位女士,一位是伯爵夫人,一位是侍女,她们本来是想连夜赶路的,可是在离这个客店不远的地方,碰到一个骑马的人,这人向她们打招呼,并问她们想上哪儿去。当他听说她们预备通宵赶路,穿过施佩萨尔专程区时,就劝她们不要这样做,因为眼下夜间赶路很不安全。“如果你们服从一个忠实人的劝告,”那人接着说,“就丢掉这种念头吧。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客店,虽然条件不怎么好,住得不怎么舒服,但在那儿过夜,总比在黑夜间赶路,冒不需要的风险峻好。”这个给她们出念头的人,看上去很忠实很正派。伯爵夫人因为畏惧赶夜路遭到强盗打劫,便吩咐在这家客店过夜。

  猎人决定马上去找两位女士,把她们面临的危险通知她们,他认为这样做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。他走进隔壁的房间,过了一会儿,他打开和大学生的房间相连的门,伯爵夫人走了出去,她四十岁左右,因为畏惧,脸色刷白,她请大学生把详情重新讲了一遍。然后,他们商量应付困境的办法,而且决定尽可能小心地把两个仆人、车夫和工匠叫过来,以便万一遭到袭击时,可以共同抵抗一阵。

  人到齐后,他们把伯爵夫人的房间朝过道的那扇门锁上了,还用橱和椅子把门抵住。伯爵夫人和她的侍女坐在床上,两个仆人守在她们身边。猎人和其他人在大学生的房间里围桌而坐,决定等待危险的到来。这时已是夜间十点左右,客店里一片幽静,没有一点惊扰客人的声响。于是圆规匠开口说道:“为了不打瞌睡,我们最好依然像以前那样做,每人讲一个有趣的故事。如果猎人先生不反对的话,我们就持续讲故事。”猎人不仅不反对,而且为表示他的诚意,答应先讲一个。他开始讲赛德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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